很多年没有再沿着沮河走去外婆家的那条旧路了,虽然我有几次还在心里默默把那条路盘了又盘,生怕哪天就在记忆里彻底弄丢它。
如今上游早已修了一座气派的桥,离我家还有好几公里。桥修得高,高得我在怀疑,真的需要修这么高么?车从桥上过去,只要几分钟。可每次我回去,总还要绕到旧渡口那边,坐一会儿。那地方现在荒着,河岸塌了一截,杂草长到膝盖。风吹的时候,草梢一层一层地晃,像水在动。芦苇稀稀拉拉地,这里一丛,那里一丛。
小时候,母亲常牵着我去外婆家。那时候没有桥,要涉水。母亲卷起裤腿,手里拎着鞋,一只手紧握着我。脚底的石头滑,水凉,也急,我总怕摔倒。她走得慢,也从不回头。到了对岸,她拿干布擦擦脚,再穿上鞋,继续走。我那时只觉得她力气大,后来才发现,她其实很瘦,背也窄,裤腿上常带着泥。
我哥哥是 1978 年生的,我是 1983 年。那几年家里因为"超生"丢了田,刚刚分田到户的地又被收走了。后来,村里叔伯们觉得我们家可怜,就给了一些小块的、灌溉不便的地,全在山上和丘上的角落,又远又零散。母亲一天跑好几个地方,地里不忙的时候,就到山上砍上灌木坐,烧瓦来卖。晚上还要做点针线活,给我纳鞋底。屋里光线暗,灯火小,我看她坐在那里,背影贴着墙,衣角一点一点被风带动。
后来有一天,她说起过她的妹妹,也就是我的小姨。那是我第一次听她提起这件事。母亲说,当年我刚出生,小姨想来帮忙带孩子,从那边村子出发,走了十几里山路。那年秋天河水大,艄公要两毛钱,她没有。艄公说,看她走向下游,可能想换个地方过河,再后来就没人见过她了。过了几天,水退下来,有人在弯口的滩里找到人。母亲说的时候,语气很平常,像是在讲谁家地里少了一块庄稼。
我长大了,家里日子慢慢好了些。工作后有了车,我常一个人开到沮河边。河边的田退掉了一些,河比过去宽,流速慢了下来。岸边的柳枝垂在水里,一动一动的,像在细声呼吸。上游桥上的车隔一阵就驶过,声音传过来,合在风里又散掉。
傍晚的时候,水面泛着白光,天色低得快贴在河上。偶尔有鸟从芦苇里飞出来,落在对岸的石头上,一下子就不见了。水声从脚边绕过去,越来越低,像在远处折回去。